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卷六十三 列传第五十一

  周惠达 冯景 苏绰(子威 从兄亮)

  周惠达,字怀文,章武文安人也。父信,历乐乡、平舒、成平三县令,皆以廉能称。惠达幼有节操,好读书,美容貌。魏齐王萧宝夤为瀛州刺史,召惠达及河间冯景同在阁下,甚礼之。及宝夤还明,惠达随入洛阳。宝夤西征,惠达复随入关。宝夤除雍州刺史,今惠达使洛阳。未还,而宝夤谋反闻于京师。有司以惠达是其行人,将执之。惠达乃私驰还。至潼关,遇大使杨侃。侃谓曰:“何为故入兽口?”惠达曰:“萧王必为左右所误,今往,庶其改图。”及至,宝夤反形已露,不可弥缝。遂用惠达为光禄勋、中书舍人。宝夤既败,唯惠达等数人从之。宝夤语惠达曰:“人生富贵,左右咸言尽节,及遭厄难,乃知岁寒也。”

 

  贺拔岳为关中大行,惠达为岳府属。岳为侯莫陈悦所害,惠达遁入汉阳之麦积崖。悦平,归于周文帝。文帝复以为府司马,便委任焉。周文帝为大将军、大行台,以惠达为行台尚书、大将军府司马,封文安县子。周文出镇华州,留惠达知后事。时既承丧乱,庶事多阙。惠达营造戎仗,储积仓粮,简阅士马,以济军国之务,甚为朝廷所称。后拜中书令,进爵为公。大统四年,兼尚书右仆射。其年,周文与魏文帝东讨,令惠达辅魏太子居守,总留台事。及芒山失律,人情骇动。赵青雀据长安子城反,惠达奉太子出渭桥北以御之。军还,青雀等诛。拜吏部尚书。久之,复为右仆射。自关右草创,礼乐缺然。惠达与礼官损益旧章,是以仪轨稍备。魏文帝因朝奏乐,顾谓惠达曰:“此卿功也。”惠达虽居显职,性廉退,善下人,尽心勤公,爱拔良士,以此皆敬而附之。薨,子题嗣。隋开皇初,以惠达著绩前代,追封萧国公。

 

  冯景,字长明,河间武垣人也。父杰,为伏与令。景少与周惠达友,俱以客从萧宝夤。宝夤后为尚书右仆射,引景领尚书都令史。正光中,宝夤为关西大行台,景又为行台都令史。及宝夤败还长安,或议归罪阙下,或言留州立功。景曰:“拥兵不还,此罪将大。”宝夤不从,遂反。及宝夤平,景方得还洛。朝廷闻景有谏言,故不罪之。后事贺拔岳为行台郎。岳使景诣齐神武,察其行事。神武闻岳使至,甚有喜色,问曰:“贺拔公讵忆吾邪?”即与景歃血,托岳为兄弟。景还,以状报岳。岳曰:“此奸有余,而实不足。自古王臣无私盟者也,吾料之熟矣。”岳北合费也头,东引纥豆陵伊利,西总侯莫陈悦、河州刺史梁景睿及酋渠为盟誓,共会平凉,移军东下。惧有专任之嫌,使景启孝武帝。帝甚悦。又为岳大都督府从事中郎。后侯莫陈悦平,周文使景于京师告捷。帝有西迁意,因问关中事势。景劝帝西迁。后以迎孝武功,封高阳县伯,除散骑常侍、行台尚书。大统初,诏行泾州事,卒于官。

 

  苏绰,字令绰,武功人,魏侍中则之九世孙也。累世二千石。父协,武功郡守。绰少好学,博览群书,尤善算术。从兄让为汾州刺史,周帝饯于都门外。临别,谓曰:“卿家子弟之中,谁可任用者?”让因荐绰。周文乃召为行台郎中。在官岁余,未见知。然诸曹疑事,皆询于绰而后定。所行公文,绰又为之条式。台中咸称其能。周文与仆射周惠达论事,惠达不能对,请出外议之。乃召绰,告以其事,绰即为量定。惠达入呈,周文称善,谓曰:“谁与卿为此议者?”惠达以绰对,因称其有王佐才。周文曰:“吾亦闻之久矣。”寻除著作佐郎。

 

  属周文与公卿往昆明池观渔,行至城西汉故仓地,顾问左右,莫有知者。或曰:“苏绰博物多通,请问之。”周文乃召绰问,具以状对。周文大悦,因问天地造化之始,历代兴亡之迹。绰既有口辩,应对如流。周文益嘉之,乃与绰并马徐行至池,竟不设网罟而还。遂留绰至夜,问以政道,卧而听之。绰于是指陈帝王之道,兼述申、韩之要。周文乃起,整衣危坐,不觉膝之前席。语遂达曙不厌。诘朝,谓周惠达曰:“苏绰真奇士,吾方任之以政。”即拜大行台左丞,参典机密。自是宠遇日隆。绰始制文案程式,朱出墨入,及计帐、户籍之法。

 

  大统三年,齐神武三道入寇,诸将咸欲分兵御之,独绰意与周文同。遂并力拒窦泰,擒之于潼关。封美阳县伯。十一年,授大行台度支尚书,领著作,兼司农卿。

 

  周文方欲革易时政,务弘强国富人之道,故绰得尽其智能,赞成其事。减官员,置二长,并置屯田以资军国。又为六条诏书,奏施行之。

 

  其一,先修心,曰:

 

  凡今之方伯守令,皆受命天朝,出临下国,论其尊贵,并古之诸侯也。是以前代帝王,每称共理天下者唯良宰守耳。明知百僚卿尹虽各有所司,然其理人之本,莫若守宰之最重也。凡理人之体,当先理已心,心者一身之主,百行之本。心不清静,则思虑妄生。思虑妄生,则见理不明。见理不明,则是非谬乱。是非既乱,则一身不能自理,安能理人也?是以理人之要,在于清心而已。夫所谓清心者,非不贪货财之谓,乃欲使心气清和,志意端静。心和志静,则邪僻之虑无因而作。邪僻不作,则凡所思念无不皆得至公之理。率至公之理以临其人,则彼下人孰不从化?是以称理人之本,先在理心。

 

  其次又在理身。凡人君之身者,乃百姓之表,一国之的也。表不正,不可求直影;的不明,不可责射中。今君身不能自理,而望理百姓,是犹曲表而求直影也;君行不能自修,而欲百姓修行者,是犹无的而责射中也。故为人君者,必心如清水,形如白玉,躬行仁义,躬行孝悌,躬行忠信,躬行礼让,躬行廉平,躬行俭约,然后继之以无倦,加之以明察。行此八者以训其人。是以其人畏而爱之,则而象之,不待家教日见而自兴行矣。

 

  其二,敦教化,曰:

 

  天地之性,唯人为贵。明其有中和之心,仁恕之行,异于木石,不同禽兽,故贵之耳。然性无常守,随化而迁。化于敦朴者则质直,化于浇伪者则浮薄。浮薄者则衰弊之风,质直者则淳和之俗。衰弊则祸乱交兴,淳和则天下自治。自古安危兴亡,无不皆由所化也。

 

  然世道彫丧,已数百年。大乱滋甚,且二十载。人不见德,唯兵革是闻;上无教化,唯刑罚是用。而中兴始尔,大难未弭,加之以师旅,因之以饥馑,凡百草创,率多权宜。致使礼让弗兴,风俗未反。比年稍登稔,徭赋差轻,衣食不切,则教化可修矣。凡诸牧守令长,各宜洗心革意,上承朝旨,下宣教化矣。

 

  夫化者,贵能扇之以淳风,浸之以太和,被之以道德,示之以朴素。使百姓亹亹,日迁于善,邪伪之心,嗜欲之性,潜以消化,而不知其所以然,此之谓化也。然后教之以孝悌,使人慈爱;教之以仁顺,使人和睦;教之以礼义,使人敬让。慈爱则不遗其亲,和睦则无怨于人,敬让则不竞于物。三者既备,则王道成矣。此之谓教也。先王之所以移风易俗,还淳反素,垂拱而临天下以至于太平者,莫不由此。此之谓要道也。

 

  其三,尽地利,曰:

 

  人生天地之间,衣食为命。食不足则饥,衣不足则寒。饥寒切体,而欲使人兴行礼让者,此犹逆坂走丸,势不可得也。是以古之圣王知其若此,先足其衣食,然后教化随之。夫衣食所以足者,由于地利尽。地利所以尽者,由于劝课有方。主此教者,在乎牧守令长而已。人者冥也,智不自周,必待劝教然后得尽其力。诸州郡县,每至岁首,必戎敕部人,无问少长,但能操持农器者,皆令就田,垦发以时,勿失其所。及布种既讫,嘉苗须理,麦秋在野,蚕停于室,若此之时,皆宜少长悉力,男女并功,若扬汤救火,寇盗之将至,然后可使农夫不失其业,蚕妇得就其功。若游手怠惰,早归晚出,好逸恶劳,不勤事业者,则正长牒名郡县,守令随事加罚,罪一劝百。此则明宰之教也。

 

  夫百亩之田,必春耕之,夏种之,秋收之,然后冬食之。此三时者,农之要月也。若失其一时,则谷不可得而食。故先王之戒曰:“一夫不耕,天下必有受其饥者;一妇不织,天下必有受其寒者。”若此三时,不务省事,而令人废农者,是则绝人之命,驱以就死然。单劣之户,及无牛之家,劝令有无相通,使得兼济。三农之隙,及阴雨之暇,又当教人种桑植果,艺其蔬菜,修其园圃,畜育鸡豚,以备生生之资,以供养老之具。

 

  夫为政不欲过辞,碎则人烦;劝课亦不容太简,简则人怠。善为政者,必消息时宜而适烦简之中。故诗曰:“不刚不柔,布政优优,百禄是求。”如不能尔,则必陷于刑辟矣。

 

  其四,擢贤良,曰:

 

  天生蒸黎,不能自化,故必立君以理之。人君不能独理,故必置臣以佐之。上自帝王,下及列国,置臣得贤则安,失贤则乱,此乃自然之理,百王不能易也。

 

  今刺史县令,悉有僚吏,皆佐助之人也。刺史府官则命于天朝;其州吏以下,并牧守自置。自昔以来,州郡大夫,但取门资,多不择贤良;末曹小吏,唯试刀笔,并不问志行。夫门资者,乃先世之爵禄,无妨子孙之愚瞽;刀笔者,乃身外之末材,不废性行之浇伪。若门资之中而得贤良,是则策骐骥而取千里也;若门资之中而得愚瞽,是则土牛木马,形似而用非,不可以涉道也。若刀笔之中而得志行,是则金相玉质,内外俱美,实为人宝也;若刀笔之中而得浇伪,是则饰画朽木,悦目一时,不可以充榱椽之用也。今之选举者,当不限资阴,唯在得人。苟得其人,自可起厮养而为卿相,则伊尹、傅说是也,而况兄州郡之职乎?苟非其人,则丹朱、商均虽帝王之胤,不能守百里之封,而况于公卿之胄乎?由此而言,官人之道可见矣。

 

  凡所求材艺者,为其可以理人。若有材艺而以正直为本者,必以材而为理也;若有材艺而以奸伪为本者,将因其官而乱也,何致化之可得乎?是故将求材艺,必先择志行,善者则举之,其志行不善则去之。

 

  而今择人者,多云邦国无贤,莫知所举。此乃未之思也,非适理之论。所以然者,古人有言;明主聿兴,不降佐于昊天;大人基命,不擢才于后土。常引一世之人,理一世之务。故殷、周不待稷、契之臣,魏、晋无假萧、曹之佐。仲尼曰:“十室之邑,必有忠信如丘者焉。”岂有万家之都,而云无士?但求之不勤,择之不审,或授之不得其所,任之不尽其材,故云无耳。古人云:“千人之秀曰英,万人之英曰俊。”今之智效一官,行闻一邦者,岂非近英俊之士也?但能勤而审之,去虚取实,各得州郡之最而用之,则人无多少,皆足化矣。孰云无贤!

 

  夫良玉未剖,与瓦石相类;名骥未驰,与驽马相杂。及其剖而莹之,驰而试之,玉石驽骥,然后始分。彼贤士之未用也,混于凡品,竟何以异。要任之以事业,责之以成务,方与彼庸流较然不同。或吕望之屠钓,百里奚之饭牛,宁生之扣角,管夷吾之三败,当此之时,悠悠之徒,岂谓其贤?及升王朝,登霸国,积数十年,功成事立,始识其奇士也。于是后世称之,不容于口。彼环玮之才,不世之杰,尚不能以未遇之时,自异于凡品,况降此者哉!若必待太公而后用,是千载无太公;必待夷吾而后任,是百世无夷吾。所以然者,士必从微而至著,功必积小以至大,岂有未任而已成,不用而先达也?若识此理,则贤可求,士可择。得贤而任之,得士而使之,则天下之理,何向而不可成也?

 

  然善官人者,必先省其官。官省,则善人易充。善人易充,则事无不理。官烦,则必杂不善之人。杂不善之人,则政必有得失。故语曰:“官省则事省,事省则人清;官烦则事烦,事烦则人浊。”清浊之由,在于官之烦省。案今吏员,其数不少。昔人殷事广,尚能克济,况今户口减耗?依员而置,犹以为少。如闻在下州郡,尚有兼假,扰乱细人,甚为无理。诸如此辈,悉宜罢黜,无得习常。

 

  非直州郡之官,宜须善人,爰至党族闾里正长之职,皆当审择,各得一乡之选,以相监统。夫正长者,理人之基。基不倾者上必安。

 

  凡求贤之路,自非一途。然所以得之审者,必由任而试之,考而察之。起于居家,至于乡党,访其所以,观其所由,则人道明矣,贤与不肖别矣。率此以求,则庶无愆悔矣。

 

  其五,恤狱讼,曰:

 

  人受阴阳之气以生,有情有性。性则为善,情则为恶。善恶既分,赏罚随焉。赏罚得中,则恶止而善劝;赏罚不中,则人无所措手足,则怨叛之心生。是以先王重之,特加戒慎者,欲使察狱之官,精心悉意,推究根源。先之以五听,参之以证验。妙睹情状,穷鉴陷伏,使奸无所容,罪人必得。然后随事加刑,轻重皆当,舍过矜愚,得情勿喜。又能消息情理,斟酌礼律,无不曲尽人心,而远明大教,使获罪者如归。此则善之上者也。然宰守非一,不可人人皆有通识,推理求情,时或难尽。唯当率至公之心,去阿枉之志,务求曲直,念尽平当。听察之理,必穷所见,然后拷讯以法,不苛不暴,有疑则从轻,未审不妄罚,随事断理,狱无停滞。此亦其次。若乃不仁恕而肆其残暴,同人木石,专用捶楚。巧诈者,虽事彰而获免;辞弱者,乃无罪而被罚。有如此者,斯则下矣,非共理所寄。今之宰守,当勤于中科,而慕其上善。如在下条,则刑所不赦。

 

  又当深思远大,念存德教。先王之制曰:与杀无辜,宁赦有罪;与其害善,宁其利淫。明必不得中,宁滥舍有罪,不谬害善人也。今之从政者则不然,深文巧劾,宁致善人于法,不免有罪于刑。所以然者,非皆好杀人也,但云为吏宁酷,可免后患。此则情存自便,不念至公,奉法如此,皆奸人也。夫人者,天地之贵物,一死不可复生。然楚毒之下,以痛自诬,不被申理,遂陷刑戮者,将恐往往而有。是以自古已来,设五听三宥之法,著明慎庶狱之典,此皆爱人甚也。凡伐木杀草,田猎不顺,尚违时令而亏帝道;况刑罚不中,滥害善人,宁不伤天心,犯和气!和气损而欲阴阳调适,四时顺育,万物阜安,苍生悦乐者,不可得也。故语曰,一夫吁嗟,王道为之倾覆,正谓此也。凡百宰守,可无慎乎!

 

  若深奸巨猾,伤化败俗,悖乱人伦,不忠不孝,故为背道,杀一利百,以清王化,重刑可也。识此二途,则刑政尽矣。

 

  其六,均赋役,曰:

 

  圣人之大宝曰位。何以位,曰仁。何以聚人,曰财。明先王必以财聚人,以仁也。今寇逆未平,军国费广,虽未遑减省,以恤人瘼,然宜令平均,使下无怨。平均者,不舍豪强而征贫弱,不纵奸巧而困愚拙,此之谓均也。故圣人曰:“盖均无贫。”

 

  然财货之生,其功不易。纺纴织绩,起于有渐,非旬日之间,所可造次。必须劝课,使预营理。绢乡先事织纴,麻土早修纺绩。先时而备,至时而输,故王赋获供,下人无困。如其不预劝戒,临时迫切,复恐稽缓,以为己过,捶扑交至,取办目前。富商大贾,缘兹射利,有者从之贵买,无者与之举息。输税之人,于是弊矣。

 

  租税之时,虽有大式,至于斟酌贫富,差次先后,皆事起于正长,而系之于守令。若斟酌得所,则政和而人悦;若检理无方,则吏奸而人怨。又差发徭役,多不存意,致令贫弱者或重徭而远戍,富强者或轻使而近防。守令用怀如此,不存恤人之心,皆王政之罪人也。

 

  周文甚重之,常置诸坐右。又令百司习诵之,其牧守令长非通六条及计帐者,不得居官。

 

  自有晋之季,文章竞为浮华,遂以成俗。周文欲革其弊,因魏帝祭庙,群臣毕至,乃命绰为大诰,奏行之。其词曰:

 

  惟中兴十有一年仲夏,庶邦百辟,咸会于王庭。柱国泰洎群公列将罔不来朝。时乃大稽百宪,敷于庶邦,用绥我王度。皇帝若曰:“或尧命羲和,允厘百工。舜命九官,庶绩咸熙。武丁命说,克号高宗。时惟休哉,朕其钦若。格尔有位,胥暨我太祖之庭,朕将丕命女以厥官。”

 

  六月丁巳,皇帝朝格于太庙,凡厥具僚,罔不在位。

 

  皇帝若曰:“咨我元辅、群公、列将、百辟、卿士、庶尹、御事,朕惟夤敷祖宗之灵命,稽于先王之典训,以大诰于尔在位。昔我太祖神皇,肇膺明命,以创我皇基。烈祖、景宗,廓开四表,底定武功。暨乎文祖,诞敷文德。龚惟武考,不霣其旧。自时厥后,陵夷之弊,用兴大难于彼东土,则我黎庶,咸坠涂炭。惟台一人,缵戎下武,夙夜祗畏,若涉大川,罔识攸济。是用稽于帝典,揆于王度,拯我人瘼。惟彼哲王,示我通训,曰天生黎蒸,罔克自乂,上帝降鉴叡圣,植元后以乂之。时惟元后弗克独乂,博求明德,命百辟群吏以佐之。肆天之命辟,辟之命这,惟以恤人,弗惟逸豫。辟惟元首,庶黎惟趾,股肱惟弼。上下一体,各勤攸司,兹用克臻于皇极。故其彝训曰:‘后克艰厥后,臣克艰厥臣,政乃乂。’今台一人,膺天之嘏,既陟元后。股肱百辟,乂服我国家之命,罔不咸守厥职。嗟!后弗艰厥后,臣弗艰厥臣,政于何弗斁?呜呼艰哉!凡尔在位,其敬听命。”

 

  皇帝若曰:“柱国,惟四海之不造,载繇二纪。天未绝我太祖、烈祖之命,用锡我以元辅。国家将附,公惟栋梁。皇之弗极,公惟作相。百揆愆度,公惟大录。公其允文允武,克明克乂,迪七德,敷九功,龛暴除乱,下绥我苍生,傍施于九正,若伊之在商,周之有吕,说之相丁,用保我无疆之祚。”

 

  皇帝若曰:“群公、太宰、太尉、司徒、司空。惟公作朕鼎足,以弼乎朕躬。宰惟天官,克谐六职。尉惟司武,武在止戈。徒惟司众,敬敷五教。空惟司土,利用厚生。惟时三事,若三阶之在天;惟兹四辅,若四时之成岁。天工人其代诸。”

 

  皇帝若曰:“列将,汝惟鹰扬,作朕爪牙。寇贼奸宄,蛮夷猾夏,汝徂征。绥之以惠,董之以威,刑期无刑,万邦咸宁。俾八表之内,莫违朕命,时汝功。”

 

  皇帝若曰:“庶邦列辟,汝惟守土,作人父母。人惟不胜其饥,故先王重农;不胜其寒,故先王贵女工。人之不率于孝慈,则骨肉之恩薄;弗惇于礼让,则争夺之萌生。惟兹六物,实为教本。呜呼!为上在宽,宽则人怠,齐之以礼,不刚不柔,稽极于道。”

 

  皇帝若曰:“卿士、庶尹、凡百御事,王省惟岁,卿士惟月,庶尹惟日,御事惟时。岁月日时,罔易其度,百宪咸贞,庶绩其凝。呜呼!惟若王官,陶均万国,若天之有斗,斟元气,酌阴阳,弗失其和,苍生永赖;悖其序,万物以伤。时惟艰哉!”

 

  皇帝若曰:“惟天地之道,一阴一阳;礼俗之变,一文一质。爰自三五,以迄于兹,匪惟相革,惟其救弊;匪惟相袭,惟其可久。惟我有魏,承乎周之末流,接秦、汉遗弊,袭魏、晋之华诞,五代浇风,因而未革,将以穆俗兴化,庸可暨乎!嗟我公辅、庶僚、列辟,朕惟否德,其一朕心力,祗慎厥艰,克遵前王之丕显休烈,弗敢怠荒。咨尔在位,亦协于朕心,惇德允元,惟厥艰是务。克捐厥华,即厥实,背厥伪,崇厥诚。勿愆勿忘,一乎三代之彝典,归于道德仁义,用保我祖宗之丕命。荷天之休,克绥我万方,永康我黎庶。戒之哉,朕言不再。”

 

  柱国泰洎庶僚百辟拜手稽首曰:“‘亶聪明,作元后,元后作人父母’。惟三五之王,率繇此道,用臻于刑措。自时厥后,历千载未闻。惟帝念功,将反叔世,逖致于雍熙,庸锡降丕命于我群臣。博哉王言,非言之难,行之实难。臣闻‘靡不有初,鲜克有终’。商书曰;‘终始惟一,德乃日新。’惟帝敬厥始,慎厥终,以跻日新之德,则我群臣,敢不夙夜对扬休哉!惟兹大谊,未光于四表,以迈种德,俾九域幽遐,咸昭奉元后之明训,率迁于道,永膺无疆之休。”

 

  帝曰:“钦哉。”

 

  自是之后,文笔皆依此体。

 

  绰性俭素,不事产业,家无余财。以海内未平,常以天下为已任。博求贤俊,共弘政道,凡所荐达,皆至大官。周文亦推心委任,而无间言焉。或出游,常预署空纸以授绰,若须有处分,则随事施行。及还,启知而已。绰常谓为国之道,当爱人如慈父,训人如严师。每与公卿议论,自昼达夜,事无巨细,若指诸掌。积思劳倦,遂成气疾。十二年,卒于位,时年四十九。

 

  周文痛惜之,哀动左右。及将葬,乃谓公卿等曰:“苏尚书平生谦退,敦尚俭约。吾欲全其素志,便恐悠悠之徒,有所未达;如其厚加赠谥,又乖宿昔相知之道。进退惟谷,孤有疑焉。”尚书令史麻瑶越次而进曰:“或晏子,齐之贤大夫,一狐裘三十年。及其死也,遣车一乘。齐侯不夺其志。绰既操履清白,廉挹自居,愚谓宜从俭约,以彰其美。”周文称善,因荐瑶于朝廷。及绰归葬武功,唯载,以布车一乘。周文与群公,皆步送出同州郭外。周文亲于车后酹酒而言曰:“尚书平生为事,妻子兄弟不知者,吾皆知之。惟尔知吾心,吾知尔意。方欲共定天下,不幸遂舍吾去,奈何!”因举声恸哭,不觉卮坠于手。至葬日,又遣使祭以太牢,周文自为其文。

 

  绰又著佛性论、七经论,并行于世。周明帝二年,以绰配享文帝庙廷。子威嗣。

 

  威字无畏。少有至性,五岁丧父,哀毁有若成人。周文帝时,袭爵美阳县公,仕郡功曹。大冢宰宇文护见而礼之,以其女新兴公主妻焉。威见护专权,恐祸及已,逃入山。为叔父所逼,卒不获免。然每居山寺,以讽读为娱。未几,授持节、车骑大将军、仪同三司,改封怀道县公。武帝亲总万机,拜稍伯下大夫。前后所授,并辞疾不拜。

 

  有从父妹适河南元世雄。世雄先与突厥有隙,突厥入朝,请世雄及其妻子,将甘心焉。周遂遣之。威以夷人昧利,遂标卖田宅,罄资产赎世雄。论者义之。宣帝嗣位,就拜开府。

 

  隋文帝为丞相,高颎屡言其贤,亦素重其名,召入卧内,与语大悦。居月余,威闻禅代之议,遁归田里。高颎请追之。帝曰:“此不欲预吾事,且置之。”及受禅,征拜太子少保,追赠其父邳国公,以威袭焉。俄兼纳言,威上表陈让,优诏不许。

 

  帝尝与文献皇后对觞,召威及高颎、杨素、广平王雄四人,谓曰:“太史言朕祚运尽于三年,朕忧懑,故举此酒耳。今欲营南山险处,与公等固之,以观时变,将如何?”威进曰:“周文修德,旋地动之灾;宋景一言,退法星三舍。愿陛下恢崇德度,享天之休。若弃德恃险,同舟之人,谁非敌国!纵南山之岨,安足固哉?”帝善其言,属之以酒。

 

  初,威父绰在魏,以国用不足,为征税法,颇称为重。既而叹曰:“所为者正如张弓,非平世法也。后之君子,谁能驰乎?”威闻其言,每以为己任。至是,奏减赋役,务从轻典,帝悉从之。渐见亲重,与高颎参掌朝政。威见宫中以银为幔钩,因盛陈节俭之美,谕帝。帝为改容,雕饰旧物,悉命除毁。帝尝怒一人,将杀之。威入阁进谏,不纳。帝怒甚,将自出斩之。威当前不去,帝避之而出。威又遮止帝,帝拂衣入。良久,乃召威谢曰:“公能若是,吾无忧矣。”于是赐马二匹、钱十余万。岁余,寻复兼大理卿、京兆尹、御史大夫,本官悉如故。持书侍御史梁毗劾威兼领五职,安繁恋剧,无举贤自代心。帝曰:“苏威朝夕孜孜,志存远大,举贤有阙,何遽迫之。”顾谓威曰:“用之则行,舍之则藏,唯我与尔有是夫!”因谓朝臣曰:“苏威不遇我,无以措其言;我不得苏威,何以行其道?杨素才辩无双,至若斟酌古今,助我宣化,非威匹也。苏威若逢乱世,商山四皓,岂易屈哉!”其见重如此。

 

  未几,拜刑部尚书,解少保、御史大夫官。后京兆尹废,检校雍州别驾。时高颎与威同心,协赞政刑,大小无不筹之,故革运数年,天下称平。俄转户部尚书,纳言如故。属山东诸州人饥,帝令威振恤之。迁吏部尚书,兼领国子祭酒。隋承战争之后,宪章踳驳。帝令朝臣厘改旧法,为一代通典,律令格式多威所定。世以为能。九年,拜尚书右仆射。其年,以母忧去职,柴毁骨立。敕勉谕殷勤,未几,起令视事。固辞,优诏不许。明年,帝幸并州,命与高颎同总留事。俄追诣行在所,使决人讼。

 

  寻令持节巡抚江南,得以便宜从事。过会稽,逾五岭而还。江表自晋已来,刑法疏缓,代族贵贱,不相陵越。平陈之后,牧人者尽改变之,无长幼悉使诵五教。威加以烦鄙之辞,百姓嗟怨。使还,奏言江表依内州责户籍。上以江表初平,召户部尚书张婴,责以政急。时江南州县又论言欲徙之入关,远近惊骇。饶州吴世华起兵为乱,生脔县令,啖其肉。于是旧陈率土毕反,执长吏,抽其肠而杀之,曰:“更使侬诵五教邪!”寻诏内史令杨素讨平之。时突厥都蓝可汗屡为患,复令威至可汗所。

 

  威子夔以公子盛名,引致宾客,四海士大夫多归之。时议乐,夔与国子博士何妥各有所持。于是夔、妥各为一议,使百僚署其所同。朝廷多附威,同夔者十八九。妥恚曰:“吾席间函丈四十余年,反为昨暮儿之所屈也!”遂奏威与礼部尚书卢恺、吏部侍郎薛道衡、尚书右丞王弘、考功侍郎李同和等为朋党,省中呼王弘为世子,李同和为叔,言二人如威子弟。复言威以曲道任其从父弟彻、肃等罔冒为官。又国子学请黎阳人王孝逸为书学博士,威属卢恺,以为其府参军。上令蜀王秀、上柱国虞庆则等杂按之,事皆验。帝以宋书谢晦传中朋党事令威读之。威惧,免冠顿首。帝曰:“谢已晚矣!”于是免威官爵,以开府就第。知名之士,坐威得罪者百余人。未几,帝曰:“苏威德行者,但为人误耳。”命之通籍。

 

  岁余,复爵邳公,拜纳言。从祠太山,坐不敬免。俄而复位。帝谓群臣曰:“世人言苏威诈清,家累金玉,此妄言也。然其性狠戾,不切世要,求名太甚,从己则悦,违之必怒,此其大病耳。”仁寿初,复拜尚书右仆射。帝幸仁寿宫,以威总留事。及帝还,御史奏威职事多不理。帝怒,诘责威。威谢,帝亦止。

 

  炀帝嗣位,上将大起长城之役,威谏止之。高颎、贺若弼之诛也,威坐相连免官。岁余,拜鲁郡太守,修羽仪。召拜太常卿。从征吐谷浑,进拜右光禄大夫。岁余,复为纳言,与左翊卫大将军宇文述、黄门侍郎裴矩、御史大夫裴蕴、内史侍郎虞世基参掌朝政,时人称为五贵。及征辽东,以本官领右武卫大将军,进位光禄大夫,赐爵房陵侯,寻进封房公。以年老乞骸骨,不许。复以本官参掌选事。明年,从征辽东,领右御卫大将军。

 

  杨玄感之反,帝引威于帐中,惧见于色,谓曰:“此小儿聪明,得不为患邪?”威曰:“粗疏非聪明者,必无虑,但恐浸成乱阶耳。”威见劳役不已,百姓思乱,以此微欲讽帝。帝竟不悟。

 

  从还,至涿郡,诏威安抚关中,以其孙尚辇直长儇副。威子鸿胪少卿夔先为关中简黜大使。一家三人,俱使关右,三辅荣之。岁余,帝手诏曰:“玉以洁润,丹紫莫能渝其质;松表岁寒,霜寻莫能凋其采。可谓温仁劲直,性之然乎。房公威,先后旧臣,朝之宿齿,栋梁社稷,弼谐朕躬,守文奉法,卑身率礼。昔汉之三杰,辅惠帝者萧何;周之十乱,佐成王者邵奭。国之宝器,其在得贤。参璟台阶,具瞻斯允。虽事藉论道,终期献替,铨衡时和,朝寄为重。可开府仪同三司,余并如故。”威当时尊重,朝臣莫与为比。

 

  后从幸雁门。为突厥所围,朝廷危惧。帝欲轻骑溃围而出。威谏曰:“城守则我有余力,轻骑则彼之所长。陛下万乘主,何宜轻脱!”帝乃止。突厥俄亦解围去。车驾次太原,威以盗贼不止,劝帝还京师,深根固本,为社稷计。帝初从之,竟用宇文述等议,遂往东都。天下大乱,威知帝不可匡正,甚患之。属帝问盗贼事。宇文述曰:“盗贼信少,不足为虞。”威不能诡对,以身隐殿柱。帝呼问之。威曰:“臣非职司,不知多少,但患其渐近。”帝曰:“何谓也?”威曰:“他日贼据长白山,今者近在荥阳、汜水。”帝不悦而罢。属五月五日,百僚上馈,多以珍玩,威献尚书一部,微以讽帝。帝弥不平。后复问伐辽东事,威对顾赦群盗,遣讨高丽,帝益怒。御史大夫辈蕴希旨,令御史张行本,奏威昔在高阳典选,滥授人官,怯畏突厥,请还京师。帝令案其事,乃下诏曰:“威立性朋党,好异端,怀挟诡道,徼幸名利,诋诃律令,谤讪台省。昔岁薄伐,奉述先志,凡预切问,各尽胸臆,而威不以开怀,遂无对命。启沃之道,其若是乎!”于是除名。后月余,人有奏威与突厥阴图不轨。大理簿责威。威自陈精诚不能上感,瑕爨屡彰,罪当万死。帝悯而释之。其年,从幸江都宫。帝将复用威,裴蕴、虞世基奏言昏耄赢疾,帝乃止。

 

  宇文化及弑逆,以威为光禄大夫、开府仪同三司。化及败,归于李密。密败,归东都,越王侗以为上柱国、邳公。王世充僣号,署太师。威自以隋室旧臣,遭逢丧乱,所经之处,皆与时消息,以求容免。

 

  及太宗平世充,坐于东都阊阖门内,威请谒见,称老病不能拜起。上遣人数之曰:“公隋朝宰辅,政乱不能匡救,遂令品物涂炭,君弑国亡。见李密、世充皆拜伏舞蹈。今既老病,无劳相见。”寻入长安,至朝堂请见,高祖又不许。终于家,时年八十二。

 

  威行己清俭,以廉慎见称。然每至公议,恶人异已,虽或小事,必固争之。时人以为无大臣之体。所修格令章程,并行于当世,颇伤烦碎,论者以为非简久之法。及大业末年,尤多征役,至于论功行赏,威每承望风旨,辄寝其事。时群盗蜂起,郡县有奏闻者,又诃诘使人,令减贼数,故出师攻讨,多不克捷。由是遂致败乱,为物议所讥。子夔。

 

  夔字伯尼。聪敏有口辩,然性轻险无行。八岁诵诗,兼解骑射。年十三,从父至尚书省。与安德王雄射,赌得骏马而归。十四诣学,与诸儒议论,词致可观。见者皆称善。及长,博览群言,尤以锺律自命。初名哲,字知人,父威由是改之,颇为有识所哂,起家太子通事舍人。杨素见而奇之,每戏威曰:“杨素无儿,苏夔无父。”后与郑译、何舀议乐,得罪,议寝不行。著乐志十五篇以见其志。数载,迁太子舍人,以罪免居数年。仁寿三年,诏天下举达礼乐源者。晋王昭时为雍州牧,举夔。与诸州所举五十余人谒见。帝望夔,谓侍臣曰:“唯此一人,称吾所举。”于是拜晋王友。

 

  炀帝嗣位,历太子洗马、司朝谒者。以父免职,夔亦去官。后历尚书职方郎、燕王司马。辽东之役,以功拜朝散大夫。时帝方勤远略,蛮夷来朝。帝谓宇文述、虞世基曰:“四夷率服,观礼华夏,鸿胪之职,须归令望。宁有多才艺美容仪,可接宾客者为之乎?”威以夔对。即日拜鸿胪少卿。其年,高昌王麹伯雅来朝,朝廷妻以公主。夔有雅望,令主婚。

 

  其后延安、弘化等数郡盗贼屯结,诏夔巡关中。及突厥围雁门,夔于镇城东南为弩楼、车箱、兽圈,一夕而就。帝见善之。以功进位通议大夫。坐父事,除名。后会丁母忧,不胜哀,卒,时年四十九。

 

  绰弟椿,字令钦。性廉慎,沈勇有决断。魏正光中,关右贼乱,椿应募讨之,授荡寇将军。以功累迁中散大夫,赐爵美阳子。大统初,拜镇东将军、金紫光禄大夫,赐姓贺兰氏。后除帅都督,行弘农郡事。椿当官强济,特为周文帝所知。

 

  十四年,置当州乡师,自非乡望允当众心者不得预焉。乃令驿追椿,领乡兵。其年,破槃头氏有功,除散骑常侍,加大都督。十六年,征随郡。军还,除武功郡守。既为本邑,以清俭自居,小大之政,必尽忠恕。进爵为侯,位骠骑大将军、开府仪同三司、大都督。卒。子植嗣。

 

  亮字景顺,绰从兄也。祖稚,字天佑,位中书侍郎、玉门郡守。父祐,泰山郡守。

 

  亮少通敏,博学好属文,善章奏,与弟湛等皆著名西土,一家举二秀才。亮初举秀才,至洛阳,过河内常景。景深器之,而谓人曰:“秦中才学可以抗山东者,将此人乎”!魏齐王萧宝夤引为参军。宝夤迁大将军,仍为之掾。宝夤雅相知重,凡有文檄谋议,皆以委之。寻行武功郡事,甚著声绩。宝夤作乱,以亮为黄门侍郎。亮善处人间,与物无忤。及宝夤败,从之者多遇祸,唯亮获全。及长孙承业、尔朱天光等西讨,并以亮为郎中,专典文翰。贺拔岳为关西行台,引亮为左丞,典机密。

 

  魏孝武西迁,迁吏部郎中。大统二年,拜给事黄门侍郎,领中书舍人。魏文帝子宜都王式为秦州刺史,以亮为司马。帝谓亮曰:“黄门侍郎岂可为秦州司马?直以朕爱子出藩,故以心腹相委,勿以为恨。”临辞,赐以御马。八年,封临泾县子,除中书监,领著作,修国史。亮有机辩,善谈笑。周文帝甚重之,有所筹议,率多会旨。记人之善,忘人之过,荐达后进,常如弗及,故当世敬慕。历秘书监、大行台尚书,出为岐州刺史。朝廷以其作牧本州,特给路车、鼓吹,先还其宅,并给骑士三千,列习仪,游乡党,经过故人,欢饮旬日,然后入州。世以为荣。十七年,征拜侍中,卒于位。赠本官。

 

  亮少与从弟绰俱知名,然绰文章稍不逮亮,至于经画进趣,亮又减之。故世称二苏焉。亮自大统以来,无岁不转官,一年或至三迁。佥曰才至,不怪其速也。所著文笔数十篇,颇行于世。子师嗣,以亮名重于时,起家黄门侍郎。

 

  亮弟湛,字景俊。少有志行,与亮俱著名西土。年二十余,举秀才,除奉朝请,领侍御史,加员外散骑侍郎。萧宝夤西讨,以湛为行台郎中,深见委任。及宝夤将谋叛逆,湛时卧疾于家。宝夤乃令湛从母弟天水姜俭谓湛曰:“吾不能坐受死亡,今便为身计,不复作魏臣也。与卿死生荣辱,方当共之,故以相报。”湛闻之,举声大哭。俭遽止之曰:“何得便尔?”湛曰:“阖门百口,即时屠灭,云何不哭!”哭数十声,徐谓俭曰:“为我白齐王,王本以穷而归人,赖朝廷假王羽翼,遂得荣宠至此。既属国步多虞,不能竭诚报德,岂可乘人间隙,便有问鼎之心乎!今魏德虽衰,天命未改,王之恩义,未洽于人,破亡之期,必不旋踵。苏湛终不能以积世忠贞之基,一旦为王族灭也。”宝夤复令俭谓湛曰:“此是救命之计,不得不尔。”湛复曰:“凡举大事,当得天下奇士。今但共长安博徒小儿辈为此计,岂有办哉?湛不忍见荆棘生王户庭也。愿赐骸骨还旧里,庶归全地下,无愧先人。”宝夤素重之,知必不为已用,遂听还武功。宝夤后果败。

 

  孝庄帝即位,征拜尚书郎。帝尝谓之曰:“闻卿答萧宝夤,甚有美辞,可为我说之。”湛顿首谢曰:“臣自惟言辞不如伍被远矣,然始终不易,窃谓过之。但臣与宝夤周旋契阔,言得尽心,而不能令其守节,此臣之罪也。”孝庄大悦,加散骑侍郎。寻迁中书。孝武初,以疾还乡里,终于家。赠散骑常侍、镇西将军、雍州刺史。

 

  湛弟让,字景恕。幼聪敏,好学,颇有人伦鉴。初为本州主簿,稍迁别驾、武都郡守、镇远将军、金紫光禄大夫。及周文帝为丞相,引为府属,甚见亲待。出为卫将军、南汾州刺史,有善政。寻卒官。赠车骑大将军、仪同三司、泾州刺史。

 

  论曰:周惠达见礼宝夤,遂契阔于戎寇,不以夷险易志,斯固笃终之士也。周文提剑而起,百度草创,施约法之制于竞逐之辰,修太平之礼于鼎峙之日,终能斫雕为朴,变奢从俭,风化既被,而下肃上尊,疆埸屡动,而内安外附,斯盖苏绰之力也。邳公周道云季,方事幽贞,隋室龙兴,首应旌命。绸缪任遇,穷极宠荣,久处机衡,多所损益,罄竭心力,知无不为。然志尚清俭,体非弘广,好同恶异,有乖直道,不存易简,未为通德。历事二帝,三十余年,虽废黜当时,终称遗老。君邪而不能正言,国亡而情均众庶,予违汝弼,徒闻其语,疾风劲草,未见其人。礼命阙于兴王,抑亦此之由也。夔志识沈敏,方雅可称,若天假之年,足以不亏堂构矣。

卷六十四 列传第五十二

  韦孝宽(兄敻 敻子世康) 韦瑱(子师) 柳虬(弟桧 庆庆子机 机子述 机弟弘 旦肃 机从子謇之)

  韦叔裕,字孝宽,京兆杜陵人也,少以字行。世为三辅著姓。祖直善,魏冯翊、扶风二郡守。父旭,武威郡守。建义初,为大行台右丞,加辅国将军、雍州大中正。永安二年,拜右将军、南豳州刺史。时氐贼数为抄窃,旭随机招抚,并即归附。寻卒官,赠司空、冀州刺史,谥曰文惠。孝宽沈敏和正,涉猎经史。弱冠,属萧宝夤作乱关右,乃诣阙,请为军前驱。朝廷嘉之,即拜统军。随冯翊公长孙承业西征,每战有功。拜国子博士,行华山郡事。属侍中杨侃为大都督,出镇潼关,引孝宽为司马。侃奇其才,以女妻之。永安中,授宣威将军、给事中,寻赐爵山北县男。普泰中,以都督从荆州刺史源子恭镇穰城,以功除淅阳郡守。时独孤信为新野郡守,同隶荆州,与孝宽情好款密,政术俱美,荆部吏人号为连璧。孝武初,以都督镇城。周文帝自原州赴雍州,命孝宽随军。及克潼关,即授弘农郡守。从拎窦泰,兼左丞,节度宜阳兵马事。仍与独孤信入洛,为阳城郡守,复与宇文贵、怡峰应接颍川义徒,破东魏将任祥、尧雄于颍川。孝宽又进平乐口,下豫州,获刺史冯邕。又从战于河桥。时大军不利,边境骚然,乃令孝宽以本将军行宜阳郡事。寻迁南兖州刺史。是岁,东魏将段琛、尧杰复据宜阳,遣其阳州刺史牛道恒扇诱边人。孝宽深患之,乃遣谍人访获道恒手迹,令善学书者伪作道恒与孝宽书,论归款意,又为落烬烧迹,若火下书者,还令谍人送于琛营。琛得书,果疑道恒,其所欲经略,皆不见用。孝宽知其离阻,因出奇兵掩袭,禽道恒及琛等,崤渑遂清。大统五年,进爵为侯。八年,转晋州刺史,寻移镇玉壁,兼摄南汾州事。先是,山胡负险,屡为劫盗,孝宽示以威信,州境肃然。进授大都督。

 

  十二年,齐神武倾山东之众,志图西入,以玉壁冲要,先命攻之。连营数十里,至于城下。乃于城南起土山,欲乘之以入。当其山处,城上先有两高楼。孝宽更缚木接之,令极高峻,多积战具以御之。齐神武使谓城中曰:“纵尔缚楼至天,我会穿城取尔。”遂于城南凿地道,又于城北起土山,攻具,昼夜不息。孝宽复掘长堑,要其地道,仍简战士屯堑。城外每穿至堑,战土即擒杀之。又于堑外积柴贮火,敌人有在地道内者,便下柴火,以皮排吹之。火气一冲,咸即灼烂。城外又造攻车,车之所及,莫不摧毁,虽有排楯,莫之能抗。孝宽乃缝布为缦,随其所向则张设之。布悬于空中,其车竟不能坏。城外又缚松于竿,灌油加火,规以烧布,并欲焚楼。孝宽复长作铁钩,利其锋刃,火竿一来,以钩遥豁之,松麻俱落。外又于城四面穿地,作二十一道,分为四路,于其中各施梁柱。作讫,以油灌柱,放火烧之,柱折,城并崩坏。孝宽又随崩处,竖木栅以捍之,敌不得入。城外尽其攻击之术,孝宽咸拒破之。神武无如之何,乃遣仓曹参军祖孝征谓曰:“未闻救兵,何不降也?”孝宽报云:“我城池严固,兵食有余,攻者自劳,守者常逸,岂有旬朔之间,已须救援?适忧尔众有不反之危。孝宽关西男子,必不为降将军也。”俄而孝征复谓城中人曰:“韦城主受彼荣禄,或复可尔,自外军士,何事相随入汤火中邪?”乃射募格于城中云:“能斩城主降者,拜太尉,封开国郡公,邑万户,赏帛万匹。”孝宽手题书背,反射城外,云:“若有斩高欢者,一依此赏。”孝宽弟子迁,先在山东,又锁至城下,临以白刃云:“若不早降,便行大戮。”孝宽慷慨激扬,略无顾意。士卒莫不感励,人有死难之心。神武苦战六旬,伤及病死者十四五,智力俱困,因而发疾。其夜遁去。后因此忿恚,遂殂。魏文帝嘉孝宽功,令殿中尚书长孙绍远、左丞王悦至玉壁劳问,授骠骑大将军、开府仪同三司,进爵建忠郡公。

 

  废帝二年,为雍州刺史。先是,路侧一里置一土堠,经雨颓毁,每须修之。自孝宽临州,乃勒部内,当堠处植槐树代之。既免修复,行旅又得庇阴。周文后见,怪问知之,曰:“岂得一州独尔,当令天下同之。”于是令诸州夹道一里种一树,十里种三树,百里种五树焉。恭帝元年,以大将军与燕公于谨伐江陵,平之,以功封穰县公。还,拜尚书右仆射,赐姓宇文氏。三年,周文北巡,命孝宽还镇玉壁。周孝闵帝践祚,拜小司徒。明帝初,参麟趾殿学士,考校图籍。保定初,以孝宽立勋玉壁,置勋州,仍授勋州刺史。齐人遣使至玉壁,求通互市。晋公护以其相持日久,绝无使命,一日忽来求交易,疑别有故。又以皇姑、皇世母先没在彼,因其请和之际,或可致之。遂令司门下大夫尹公正至玉壁,共孝宽详议。孝宽乃于郊盛设供帐,令公正接对使人,兼论皇家亲属在东之意。使者辞色甚悦。时又有汾州胡抄得关东人,孝宽复放东还,并致书一牍,具陈朝廷欲敦邻好。遂以礼送皇姑及护母等。孝宽善于抚御,能得人心,所遣间谍入齐者,皆为尽力。亦有齐人得孝宽金货,遥通书疏。故齐动静,朝廷皆先知。时有主帅许盆,孝宽度以心膂,令守一城。盆乃以城东入。孝宽怒,遣谍取之,俄而斩首而还。其能致物情如此。

 

  汾州之北,离石以南,悉是生胡,抄掠居人,阻断河路。孝宽深患之,而地入于齐,无方诛剪。欲当其要处,置一大城。乃于河西征役徒十万,甲士百人,遣开府姚岳监筑之。岳色惧,以兵少为难。孝宽曰:“计成此城,十日即毕。既去晋州四百余里,一日创手,二日伪境始知,设令晋州征兵,二日方集,谋议之间,自稽三日,计其军行,二日不到。我之城隍,足得办矣”。乃令筑之。齐人果至南首,疑有大军,乃停留不进。其夜,又令汾水以南,傍介山、稷山诸村,所在纵火。齐人谓是军营,遂收兵自固。版筑克就,卒如其言。

 

  四年,进位柱国。时晋公护将东讨,孝宽遣长史辛道宪启陈不可,护不纳。既而大军果不利。后孔城遂陷,宜阳被围。孝宽乃谓其将帅曰:“宜阳一城之地,未能损益。然两国争之,劳师数载。彼多君子,宁乏谋猷?若弃崤东,来图汾北,我之疆界,必见侵扰。今宜于华谷及长秋速筑城,以杜贼志。脱其先我,图之实难。”于是画地形,具陈其状。晋公护令长史叱罗协谓使人曰:“韦公子孙虽多,数不满百。汾北筑城,遣谁固守?”事遂不行。

 

  天和五年,进爵郧国公,增邑通前一万户。是岁,齐人果解宜阳之围,经略汾北,遂筑城守之。其丞相斛律明月至汾东,请与孝宽相见。明月云:“宜阳小城,久劳战争。今既入彼,欲于汾北取偿,幸勿怪也。”孝宽答曰:“宜阳彼之要冲,汾北我之所弃。我弃彼图,取偿安在?且若辅翼幼主,位重望隆,理宜调阴阳,抚百姓,焉用极武穷兵,构怨连祸!且沧、瀛大水,千里无烟,复欲使汾、晋之间,横尸暴骨,苟贪寻常之地,涂炭疲弊之人,窃为君不取。”孝宽参军曲岩颇知卜筮,谓孝宽曰:“来年东朝必大相杀戮。”孝宽因令岩作谣歌曰:“百升飞上天,明月照长安。”百升,斛也。又言:“高山不摧自崩,槲树不扶自竖。”令谍人多赉此文,遗之于邺。祖孝征既闻,更润色之,明月竟以此诛。

 

  建德之后,武帝志在平齐。孝宽乃上疏陈三策。

 

  其第一策曰:“臣在边积年,颇见间隙,不因际会,难以成功。是以往岁出军,徒有劳费,功绩不立,由失机会。何者?长淮之南,旧为沃土,陈氏以破亡余烬,犹能一举平之。齐人历年赴救,丧败而反。内离外叛,计尽力穷。传不云乎:‘雠有衅焉,不可失也。’今大军若出轵关,方轨而进,兼与陈氏共为掎角;并令广州义旅出自三

 

  鵶;又募山南骁锐,沿河而下,复遣北山稽胡绝其并、晋之路。凡此诸军,仍令各募关、河之外劲勇之士,厚其爵赏,使为前驱。岳动川移,雷骇电激,百道俱进,并趋虏庭。必当望旗奔溃,所向摧殄。一戎大定,实在此机。”

 

  其第二策曰:“若国家更为后图,未即大举,宜与陈人分其兵势。三鵶以北,万春以南,广事屯田,预为贮积。募其骁悍,立为部伍。彼既东南有敌,戎马相持,我出奇兵,破其疆埸。彼若兴师赴援,我则坚壁清野,待其去远,还复出师。常以边外之军,引其腹心之众。我无宿舂之费,彼有奔命之劳。一二年中,必自离叛。且齐氏昏暴,政出多门,鬻狱卖官,唯利是视,荒淫酒色,忌害忠良。阖境熬然,不胜其弊。以此而观,覆亡可待。然后乘间电扫,事等摧枯。”

 

  其第三策曰:“窃以大周土宇,跨据关、河,蓄席卷之威,持建瓴之势。太祖受天明命,与物更新,是以二纪之中,大功克举。南清江、汉,西龛巴、蜀,塞表无虞,河右底定。唯彼赵、魏,独为榛梗者,正以有事三方,未遑东略。遂使漳、滏游魂,更存余晷。昔勾践亡吴,尚期十载;武王取乱,犹烦再举。今若更存遵养,且复相时,臣谓宜还崇邻好,申其盟约,安人和众,通商惠工,蓄锐养威,观衅而动。斯则长策远驭,坐自兼并也。”

 

  书奏,武帝遣小司寇淮南公元伟、开府伊娄谦等重币聘齐。尔后遂大举,再驾而定山东。卒如孝宽之策。

 

  孝宽每以年迫悬车,屡请致仕。帝以海内未平,优诏弗许。至是,复称疾乞骸骨。帝曰:“往已面申本怀,何烦重请也。”

 

  五年,帝东伐,过幸玉壁。观御敌之所,深叹美之,移时乃去。孝宽自以习练齐人虚实,请为先驱。帝以玉壁要冲,非孝宽无以镇之,乃不许。及赵王招率兵出稽胡,与大军掎角,乃敕孝宽为行军总管,围守华谷以应接之。孝宽克其四城。武帝平晋州,复令孝宽还旧镇。及帝凯旋,复幸玉壁。从容谓孝宽曰:“世称老人多智,善为军谋。然朕唯共少年一举平贼,公以为如何?”孝宽对曰:“臣今衰耄,唯有诚心而已。然昔在少壮,亦曾输力先朝,以定关右。”帝大笑曰:“实如公言。”乃诏孝宽随驾还京。拜大司空,出为延州总管,进位上柱国。

 

  大象元年,除徐、兖等十一州十五镇诸军事、徐州总管。又为行军元帅,徇地淮南。乃分遣杞公宇文亮攻黄城,郕公梁士彦攻广陵,孝宽率众攻寿阳,并拔之。初,孝宽到淮南,所在皆密送诚款。然彼五门,尤为险要,陈人若开塘放水,即津济路绝。孝宽遽令分兵据守之。陈刺史吴文立果遣决堰,已无及。于是陈人退走,江北悉平。军还,至豫州,宇文亮举兵反,立以数百骑袭孝宽营。时亮国官茹宽密白其状,孝宽有备,亮不得入,遁走,孝宽追获之。诏以平淮南之功,别封一子滑国公。

 

  及宣帝崩,隋文帝辅政。时尉迟迥先为相州总管,诏孝宽代之。又以小司徒叱列长叉为相州刺史,先令赴邺。孝宽续进,至朝歌,迥遣其大都督贺兰贵赉书候孝宽。孝宽留贵与语以察之,疑其有变,遂称疾徐行。又使人至相州求医药,密以伺之。既到汤阴,逢长叉奔还。孝宽兄子魏郡守艺又弃郡南走。孝宽审知其状,乃驰还。所经桥道,皆令毁撤,驿马悉拥以自随。又勒驿将曰:“蜀公将至,可多备肴酒及刍粟以待之。”迥果遣仪同梁子康将数百骑追孝宽,驿司供设丰厚,所经之处,皆辄停留,由是不及。

 

  时或劝孝宽,以为洛京虚弱,素无守备,河阳镇防,悉是关东鲜卑,迥若先往据之,则为祸不小。乃入保河阳。河阳城内,旧有鲜卑八百人,家并在邺,见孝宽轻来,谋欲应迥。孝宽知之,遂密造东京官司,诈称遣行,分人诣洛受赐。既至洛阳,并留不遣。因此离解,其谋不成。

 

  六月,诏发关中兵,以孝宽为元帅东伐。七月,军次河阳。迥所署仪同薛公礼等围逼怀州,孝宽遣兵击破之。进次怀县永桥城之东南,其城既在要冲,雉堞牢固,迥已遣兵据之。诸将士以此城当路,请先攻取。孝宽曰:“城小而固,若攻而不拔,损我兵威。今破其大军,此亦何能为也?”于是引军次于武陟,大破迥子惇,惇轻骑奔邺。军次于邺西门豹祠之南,迥自出战,又破之。迥穷迫自杀。兵士在小城中者,尽坑之于游豫园。诸有未服,皆随机讨之。关东悉平。十月,凯还京师。十一月,薨,时年七十二。赠太傅、十二州诸军事、雍州牧,谥曰襄。

 

  孝宽在边多载,屡抗强敌。所有经略,布置之初,人莫之解;见其成事,方乃惊服。虽在军中,笃意文史,政事之余,每自披阅。末年患眼,犹令学士读而听之。又早丧父母,事兄嫂甚谨,所得俸禄,不入私房。亲族有孤遗者,必加振赡。朝野以此称焉。长子谌,年十岁,魏文帝欲以女妻之。孝宽辞以兄子世康年长。帝嘉之,遂以妻世康。

 

  孝宽有六子,总、寿、霁、津知名。

 

  总字善会,聪敏好学。位骠骑大将军、开府仪同三司、纳言、京兆尹。武帝尝戏总曰:“卿师尹帝乡,故当不以富贵威福乡里邪?”总乃正色对曰:“陛下擢臣非分,窃谓已鉴愚诚。今奉严旨,便似未照丹赤。岂可久忝此职,用疑圣虑。请解印绶,以避贤能。”帝大笑曰:“前言戏之耳。”五年,从武帝东征。总每率麾下,先驱陷敌,遂于并州战殁,时年二十九。赠上大将军,追封河南郡公,谥曰贞。六年,重赠柱国、五州刺史。

 

  子国成嗣,后袭孝宽爵郧国公。隋文帝追录孝宽旧勋,开皇初,诏国成食封三千户,收其租赋。

 

  寿字世龄,以贵公子早有令誉。位京兆尹。武帝亲征齐,委以后事。以父军功,赐爵永安县侯。隋文帝为丞相,以其父平尉迟迥,拜寿仪同三司,进封滑国公。文帝受禅,历位恒、毛二州刺史,颇有能名。以疾征还,卒于家。谥曰定。仁寿中,文帝为晋王昭纳其女为妃。其子保峦嗣。

 

  寿弟霁,位太常少卿、安邑县伯。

 

  霁弟津,位内史侍郎、户部侍郎、判尚书事。

 

  孝宽兄敻。敻字敬远,志尚夷简,澹于荣利。弱冠,被召拜雍州中从事,非其好也,遂谢疾去。前后十见征辟,皆不应命。属周文帝经纶王业,侧席求贤,闻敻养高不仕,虚心敬悦,遣使辟之,备加礼命。虽情谕甚至,而竟不能屈。弥以重之,亦弗之夺也。所居之宅,枕带林泉。敻对玩琴书,萧然自逸,时人号为居士焉。至有慕其闲素者,或载酒从之,敻亦为之尽欢,接对忘倦。明帝即位,礼敬愈厚。乃为诗以贻之曰:“六爻贞遁世,三辰光少微。颍阳让逾远,沧州去不归。香动秋兰佩,风飘莲叶衣。坐石窥仙洞,乘槎下钓矶。岭松千仞直,岩泉百丈飞。聊登平乐观,遥望首阳薇。讵能同四陷,来参余万机?”敻答帝诗,愿时朝谒。帝大悦,敕有司日给河东酒一斗,号之曰逍遥公。时晋公护执政,广营第宅。尝召敻至宅,访以政事。敻仰视其堂,徐而叹曰:“酣酒嗜音,峻宇雕墙,有一于此,未或弗亡。”护不悦。有识者以为知言。陈遣其尚书周弘正来聘,素闻敻名,请与相见。朝廷许之。弘正乃造敻,谈谑尽日,恨相遇之晚。后请敻至宾馆,敻不时赴。弘正乃赠诗曰:“德星犹未动,真车讵肯来?”其为当时所钦挹如此。

 

  武帝尝与敻夜宴,大赐之缣帛,令侍臣数人负以送出。敻唯取一匹,示承恩旨而已,帝以此益重之。孝宽为延州总管,敻至州,与孝宽相见。将还,孝宽以所乘马及辔勒与敻。敻以其华饰,心弗欲之。笑谓孝宽曰:“昔人不弃遗簪坠履者,恶与之同出,不与同归。吾之操行,虽不逮前烈,然舍旧录新,亦非吾志也。”于是乃乘旧马以归。武帝又以佛、道、儒三教不同,诏敻辨其优劣。敻以三教虽殊,同归于善,其迹似有深浅,其致理如无等级。乃著《三教序》奏之。帝览而称善。时宣帝在东宫,亦遗敻书,并令以帝所乘马迎之,问以立身之道。敻对曰:“《传》不云乎,俭为德之恭,侈为恶之大。欲不可纵,志不可满。并圣人之训也,愿殿下察之。”

 

  敻子瓘,行随州刺史,因疾物故。孝宽子总复于并州战殁。一日之中,凶问俱至。家人相对悲恸,而敻神色自若,谓之曰:“死生命也,去来常事,亦何足悲!”援琴抚之如旧。敻又雅好名义,虚襟善诱,虽耕夫牧竖,有一介可称者,皆接引之。特与族人处玄及安定梁旷为放逸之友。少爱文史,留情著述,手自抄录数十万言。晚年虚静,唯以体道会真为务,旧所制述,咸削其藁,故文笔多并不存。

 

  建德中,敻以年老,预戒其子等曰:“昔士安以籧篨束体,王孙以布囊绕尸,二贤高达,非庸才能继。吾死之日,可敛旧衣,勿更新造。使棺足周尸,牛车载柩,坟高四尺,圹深一丈。其余烦杂,悉无用也。朝晡奠食,于事弥烦,吾不能顿绝汝辈之情,可朔望一奠而已。仍荐蔬素,勿设牲牢。亲友欲以物吊祭者,并不得为受。吾常恐临终恍惚,故以此言预戒汝辈。瞑目之日,勿违吾志也。”宣政元年二月,卒于家,时年七十七。武帝遣使吊祭,赙赗有加。其丧制葬礼,诸子等并遵其遗戒。子世康。

 

  世康幼而沈敏,有器度。年十岁,州辟主簿。在魏,弱冠为直寝,封汉安县公,尚周文帝女襄乐公主,授仪同三司。仕周,历位典祠下大夫,沔、硖二州刺史。从武帝平齐,授司州总管长史。时东夏初定,百姓未安,世康绥抚之,士庶胥悦。入为户部中大夫,进位上开府,转司会中大夫。尉迟迥之乱,隋文谓世康曰:“汾、绛旧是周、齐分界,因此乱阶,恐生摇动,今以委公。”因授绛州刺史。以雅望镇之,阖境清肃。

 

  世康性恬,素好古,不以得丧干怀。在州有止足之志,与子弟书曰:“吾生因绪余,夙沾缨弁,驱驰不已,四纪于兹,亟登衮命,频莅方岳,志除三惑,心慎四知,以不贪而为实,处脂膏而莫润。如斯之事,颇为时悉。今耄虽未及,壮年已谢。霜早梧楸,风先蒲柳。眼闇更剧,不见细书;足疾弥增,非可趋走。禄岂须多,防满则退;年不待暮,有疾便辞。况孃春秋已高,温清宜奉,晨昏有阙,罪在我躬。今世穆、世文,并从武役,吾与世冲,复婴远任,陟岵瞻望,此情弥切。桓山之悲,倍深常恋。意欲上闻,乞遵礼教,未访汝等,故遣此及。兴言远慕,感咽难胜。”。诸弟报以事恐难遂,乃止。

 

  在任有惠政,奏课连最,擢为礼部尚书。世康寡嗜欲,不慕势贵,未尝以位望矜物。闻人之善,若己有之,亦不显人过咎,以求名誉。进爵上庸郡公。转吏部尚书,选用平允,请托不行。以母忧去职,固辞,乞终私制。上不许。开皇七年,将事江南,议重方镇,拜襄州刺史。坐事免。未几授安州总管,迁信州总管。十三年,复拜吏部尚书,前后十余年间,多所进拔,朝廷称为廉平。

 

  尝因休暇,谓子弟曰:“吾闻功遂身退,古人常道。今年将耳顺,志在悬车,汝辈以为云何?”子福嗣答曰:“大人澡身浴德,名立官成。盈满之戒,先哲所重,欲追踪二疏,伏奉尊命。”后因侍宴,世康再拜陈让,愿乞骸骨。上曰:“冀与公共理天下,今之所请,深乖本望。纵筋力衰谢,犹屈公卧临一隅。”于是出拜荆州总管。时天下唯置荆、并、杨、益四大总管,并、杨、益三州并亲王临统,唯荆州委于世康,时论以此为美。世康为政简静,百姓爱悦。卒于州。上闻而痛惜,赠大将军,谥曰文。

 

  世康性孝友,初以诸弟位并隆贵,独季弟世约宦途不达,共推父时田宅尽以与之。世多其义。

 

  长子福子,位司隶别驾。

 

  次子福嗣,位内史舍人。后以罪黜。杨玄感之乱,从卫玄战,败于城北,为玄感所获。令为文檄,词甚不逊。寻背玄感还东都,帝衔之,车裂于高阳。

 

  少子福奖,通事舍人。在东都,与玄感战没。

 

  世康兄洸,字世穆。性刚毅,有器干,少便弓马。仕周,释褐直寝上士。数从征伐,累迁开府,赐爵卫国县公。隋文帝为丞相,从季父孝宽击尉迟迥于相州,以功拜柱国,进襄阳郡公。时突厥寇边,皇太子屯咸阳,令洸统兵出原州道。与虏相遇,击破之。拜江陵总管,俄拜安州总管。伐陈之役,为行军总管。及陈平,拜江州总管。略定九江,遂进图岭南。上与书慰勉之。洸至广州,岭表皆降之。上闻而大悦,许以便宜从事。洸所绥集二十四州,拜广州总管。岁余,番禺夷王仲宣反,以兵围洸,洸拒之,中流矢卒。赠上柱国,赐绵绢万段,谥曰敬。

 

  子协,字钦仁。好学有雅量,位秘书郎。其父在广州有功,上命协赍诏书劳问,未至而父卒。上以其父死王事,拜协柱国,历定、息、秦三州刺史,有能名。卒官。

 

  洸弟瓘,字世恭。御正下大夫,仪同三司、行随州刺史。

 

  瓘弟艺,字世文。周武帝时,以军功位上仪同,赐爵修武县侯,授左旅下大失,出为魏郡太守。及隋文帝为丞相,尉迟迥阴图不轨,朝廷遣艺季父孝宽驰往代迥。孝宽将至邺,诈病止传舍,从迥求药,以密观变。艺因投孝宽,即从孝宽击迥。以功进位上大将军,改封武威县公,以修武县侯别封一子。文帝受禅,进封魏兴郡公,拜齐州刺史。为政通简,士庶怀惠。迁营州总管。艺容貌瑰伟,每夷狄参谒,必整仪卫,盛服以见之,独坐满一榻。蕃人畏惧,莫敢仰视。而大修产业,与北夷贸易,家资巨万。颇为清论所讥。卒官。谥曰怀。

 

  艺弟冲,字世冲。以名家子,在周释褐卫公府礼曹参军。从大将军元定度江伐陈,为陈人所虏。周武帝以币赎还之。帝复令冲以马千匹使陈,赎开府贺拔华等五十人及元定之柩而还。冲有辞辩,奉使称旨。累迁小御伯下大夫,加上仪同,拜汾州刺史。

 

  隋文帝践阼,征兼散骑常侍,进位开府,赐爵安固县侯。岁余,发南汾州胡千余人北筑长城,在途皆亡。上呼冲问计,冲曰:“皆由牧宰不称所致,请以理绥静,可不劳兵而定。”上因命冲绥怀叛者,月余,并赴长城。上降书劳勉之。寻拜石州刺史,甚得诸胡欢心。以母忧去职。俄起为南宁州总管,持节抚慰,复遣柱国王长述以兵继进。冲既至南宁,渠帅首领皆诣府参谒。上大悦,下诏褒扬之。其兄子伯仁随冲在府,掠人之妻,士卒纵暴,边人失望。上闻之,大怒,令蜀王秀按其事。益州长史元岩性方正,按冲无所宽贷。竟坐免官。其弟太子洗马世约谮岩于皇太子。上谓太子曰:“古人云:‘酤酒酸而不售者,为噬犬耳。’今何用世约乎!”世约遂除名。

 

  后令冲检校括州事。时东阳贼帅陶子定、吴州贼帅罗慧方并聚众为乱,冲率兵破之。改封义丰县侯,检校泉州事,迁营州总管。冲容貌都雅,宽厚得众心,抚靺羯、契丹,皆能致其死力。奚、勣畏惧,朝贡相续。高丽尝入寇,冲击走之。及文帝为豫章王暕纳冲女为妃,征拜户部尚书。卒官。少子挺知名。

 

  韦瑱,字世珍,京兆杜陵人也。世为三辅著姓。曾祖惠度,姚泓尚书郎。随刘义真过江,仕宋为顺阳太守、行南雍州事。后于襄阳归魏,拜中书侍郎,赠洛州刺史。祖千雄,略阳郡守。父英,代郡守,赠兖州刺史。瑱幼聪敏,有夙成之量。起家太尉府法曹参军,累迁谏议大夫。周文帝为丞相,封长安县男。转行台左丞,迁南郢州刺史,复令为行台左丞。瑱明察有干局,再居左辖,时论荣之。从复弘农,战沙苑,加卫大将军、左光禄大夫。从战河桥,进爵为子。大统八年,齐神武侵汾、绛,瑱从周文御之。军还,以本官镇蒲津关,带中氵单城主。历鸿胪卿。以望族兼领乡兵,加帅都督,进散骑常侍。

 

  魏恭帝二年,赐姓宇文氏。三年,除瓜州刺史。州通西域,蕃夷往来,前后刺史多受赂遗,胡寇犯边,又莫能御。瑱雅性清俭,兼有武略,蕃夷赠遗,一无所受。胡人畏威,不敢为寇。公私安静,夷夏怀之。周孝闵帝践祚,进爵平齐县伯。秩满还京,吏人恋慕,老幼追送,留连十数日方得出境。明帝嘉之,授侍中、骠骑大将军、开府仪同三司。卒,赠岐、宜二州刺史,谥曰惠。又追封为公,诏其子峻袭。

 

  峻位至车骑大将军、仪同三司。峻子德政,隋大业中给事郎。峻弟师。

 

  师字公颖。少沈谨,有至性。初就学,始读《孝经》,舍书而叹曰:“名教之极,其在兹乎!”少丁父母忧,居丧尽礼,州里称其有孝行。及长,略涉经史,尤工骑射。周大冢宰宇文护引为中外府记室,转宾曹参军。师雅知诸蕃风俗及山川险易,其有夷狄朝贡,师必接对,论其国俗,如视诸掌。夷人惊服,无敢陷情。齐王宪为雍州牧,引为主簿,本官如故。及武帝亲总万机,转少府大夫。及齐平,诏师安抚山东。徙为宾部大夫。隋文帝受禅,拜吏部侍郎,赐爵井陉侯。迁河北道行台兵部尚书。奉诏为山东、河南十八州安抚大使。奏事称旨,兼领晋王广司马。

 

  其族人世康为吏部尚书,与师素怀胜负。于时广为雍州牧,盛存望第,以司空杨雄、尚书左仆射高颎并为州都,引师为主簿,而世康弟世约为法曹从事。世康恚恨不能食,又耻世约在师之下,召世约数之曰:“汝何故为从事!”遂杖之。

 

  后从上幸醴泉宫,上召师与左仆射高颎、上柱国韩擒等于卧内赐宴,令各叙旧事,以为笑乐。平陈之役,以本官领元帅掾。陈国府藏,悉委于师,秋毫无犯,称为清白。后上为长宁王俨纳其女为妃。除汴州刺史,甚有政名。卒官,谥曰定。

 

  师宗人暮,仕周,位内史大夫。隋文帝初,以定策功,累迁上柱国,封普安郡公。开皇初,卒于蒲州刺史。

 

  柳虬,字仲盘,河东解人也。五世祖恭,仕后赵为河东郡守。后以秦、赵丧乱,率人南徙,居汝、颍间,遂仕江表。祖缉,宋司州别驾、宋安郡守。父僧习,善隶书,敏于当世。与豫州刺史裴叔业据州归魏,历北地颍川二郡守、扬州大中正。虬年十三,便专精好学。时贵游子弟就学者,并车服华盛,唯虬不事容饰。遍受五经,略通大义,兼涉子史,雅好属文。孝昌中,扬州刺史李宪举虬秀才,兖州刺史冯俊引虬为府主簿。既而樊子鹄为吏部尚书,其兄义为扬州刺史,乃以虬为扬州中从事,加镇远将军。非其好也,并弃官还洛阳。属天下丧乱,乃退耕于阳城,有终焉之志。

 

  大统三年,冯翊王元季海、领军独孤信镇洛阳。于时旧京荒废,人物罕存,唯有虬在阳城,裴诹在颍川。信等乃俱征之,以虬为行台郎中,诹为北府属,并掌文翰。时人为之语曰:“北府裴诹,南府柳虬。”时军旅务殷,虬励精从事,或通夜不寝。季海常云:“柳郎中判事,我不复重看。”四年入朝,周文帝欲官之,虬辞母老,乞侍医药。周文许焉。又为独孤信开府从事中郎。信出镇陇右,因为秦州刺史,以虬为二府司马。虽处元僚,不综府事,唯在信左右谈论而已。因使见周文,被留为丞相府记室。追论归朝功,封美阳县男。

 

  虬以史官密书善恶,未足惩劝,乃上疏曰:“古者人君立史官,非但记事而已,盖所为鉴诫也。动则左史书之,言则右史书之,彰善瘅恶,以树风声。故南史抗节,表崔杼之罪;董狐书法,明赵盾之愆。是知执笔于朝,其来久矣。而汉、魏已还,密为记注,徒闻后世,无益当时。非所谓将顺其美,匡救其恶者。且著述之人,密书纵能直笔,人莫知之。何止物生横议,亦自异端互起。故班固致受金之名,陈寿有求米之论。著汉、魏者非一氏,造晋史者至数家。后代纷纭,莫知准的。伏惟陛下则天稽古,劳心庶政,开诽谤之路,纳忠谠之言。诸史官记事者,请皆当朝显言其状,然后付之史阁。庶令是非明著,得失无陷,使闻善者日修,有过者知惧。”事遂施行。十四年,除秘书丞,领著作。旧丞不参史事,自虬为丞,始令监掌焉。迁中书侍郎,修起居注,仍领丞事。时人论文体者,有今古之异。虬又以为时有古今,非文有古今,乃为文质论。文多不载。废帝初,迁秘书监,加车骑大将军、仪同三司。

 

  虬脱略人间,不事小节,弊衣蔬食,未尝改操。人或讥之。虬曰:“衣不过适体,食不过充饥,孜孜营求,徒劳思虑耳。”恭帝元年冬卒,时年五十四。赠兖州刺史,谥曰孝。有文章数十篇,行于世。子鸿渐嗣。虬弟桧。

 

  桧字季华。性刚简,任气少文,善骑射,果于断决。年十八,起家奉朝请。居父丧,毁瘠骨立。服阕,除阳城郡丞、防城都督。大统四年,从周文战于河桥,先登有功。授都督,镇鄯州。八年,拜湟河郡守,仍典军事。寻加平东将军、太中大夫。吐谷浑入寇郡境,时桧兵少,人怀忧惧,桧抚而勉之,众心乃安。因率数十人先击之,浑人溃乱,余众乘之,遂大败而走。以功封万年县子。时吐谷浑强盛,数侵疆埸,自桧镇鄯州,屡战必破之。数年之后,不敢为寇。十四年,迁河州别驾,转帅都督。俄拜使持节、抚军将军、大都督。居三载,征还京师。

 

  时桧兄虬为秘书丞,弟庆为尚书左丞。桧尝谓兄弟曰:“兄则职典简牍,褒贬人伦;弟则管辖九司,股肱朝廷。可谓荣宠矣。然而四方未静,车书不一,桧唯当蒙矢石,履危难,以报国恩耳。”顷之,周文谓桧曰;’卿昔在鄯州,忠勇显著。今西境肃清,无劳经略。九曲,国之东鄙,当劳君守之。”遂令桧镇九曲。

 

  寻从大将军王雄讨上津、魏兴,平之,即除魏兴、华阳二郡守。安康人黄众宝谋反,连结党与,将围州城,乃相谓曰:“常闻柳府君勇悍有余,不可当。今既在外,方为吾徒腹心之疾也,不如先击之。”遂围桧郡。郡城卑下,士众寡弱,又无守御之备。连战积十余日,士卒仅有存者。于是力屈城陷,身被十余创,遂为贼所获。既而众宝等进围东梁州,乃缚桧置城下,欲令诱城中。桧乃大呼曰:“群贼乌合,粮食已罄,行即退散,各宜勉之!”众宝大怒,乃临桧以兵曰:“速更汝辞!不尔便就戮矣。”桧守节不变,遂害之,弃尸水中。城中人皆为之流涕。众宝解围之后,桧兄子止戈方收桧尸还长安。赠东梁州刺史。子斌嗣。

 

  斌字伯达。年十七,齐公宪召为记室。早卒。

 

  斌弟雄亮,字信诚。父桧在华阳见害,雄亮时年十四,哀毁过礼,阴有复雠之志。武帝时,众宝率其部归长安,帝待之甚厚。雄亮手斩众宝于城中,请罪阙下。帝特原之。后累迁内史中大夫,赐爵汝阳县子。隋文帝受禅,拜尚书考功侍郎,迁给事黄门侍郎。尚书省凡所奏事,多所驳正,深为公卿所惮。俄以本官检校太子左庶子,进爵为伯。秦王俊镇陇右,出为秦州总管府司马,领山南道行台左丞。卒。子赞嗣。

 

  桧弟鷟,好学善属文,卒于魏临淮王记室参军事。

 

  子带韦,字孝孙。深沈有度量,少好学,身长八尺三寸,美风仪,善占对。周文辟为参军事。侯景作乱江南,周文令带韦使江、郢二州,与梁邵陵、南平二王通好。行至安州,遇段宝等反,带韦乃矫为周文书以安之,并即降附。及见邵陵,具申周文意。邵陵遣使随带韦报命。以奉使称旨,授辅国将军、中散大夫。

 

  后达奚武经略汉川,以带韦为行台左丞,从军南讨。时梁宜丰侯萧修守南郑,武攻之未拔,乃令带韦入城,说修降之。废帝元年,出为解县令。加授骠骑将军、左光禄大夫。转汾阴令。发摘奸伏,百姓畏而怀之。周武成元年,授武藏下大夫。天和二年,封康城县男。累迁兵部中大夫。虽频改职,仍领武藏。五年,转武藏中大夫。俄迁骠骑大将军、开府仪同三司。凡居剧职十有余年,处断无滞,官曹清肃。

 

  时谯王俭为益州总管,汉王赞为益州刺史。武帝以带韦为益州总管府长史,领益州别驾,辅弼二王,总知军事。及大军东讨,征为前军总管齐王宪府长史。齐平,以功授上开府仪同大将军,进爵为公。陈王纯镇并州,以带韦为并州司会、并州总管府长史。卒官,谥曰恺。

 

  子祚嗣。少有名誉,位宣纳上士。入隋,位司勋侍郎。

 

  鷟弟庆。庆字更兴。幼聪敏有器量,博涉群书,不为章句,好饮酒,闲于占对。年十三,因暴书,父僧习试令庆于杂赋集中取赋一篇千余言,诵之。庆立读三遍,便诵之无所漏。时僧习为颍川郡守,地接都畿,人多豪右。将选乡官,皆依贵势,竞来请托。选用既定,僧习谓诸子曰:“权贵请托,吾并不用。其使欲还,皆须有答。汝各以意为吾作书。”庆乃具书草。僧习读,叹曰:“此儿有意气,丈夫理当如是。”即依庆所草以报。起家奉朝请。

 

  庆出后第四叔,及遭父忧,议者不许为服重。庆泣曰:“礼缘人情,若于出后之家,更有苴斩之服,可夺此以从彼。今四叔薨背已久,情事不追。岂容夺礼,乖违天性!”时论不能抑,遂以苫块终丧。既葬,乃与诸兄负土成坟。

 

  孝武将西迁,庆以散骑侍郎驰传入关。庆至高平,见周文,共论时事。周文即请奉迎舆驾,仍令庆先还复命。时贺拔胜在荆州,帝屏左右谓庆曰:“朕欲往荆州,何如?”庆曰:“关中金城千里,天下之强国也。荆州地无要害,宁足以固鸿基?”帝纳之。及帝西迁,庆以母老不从。独孤信之镇洛阳,乃得入关。除相府东阁祭酒。

 

  大统十年,除尚书都兵郎中,并领记室。时北雍州献白鹿,群臣欲贺。尚书苏绰谓庆曰:“近代已来,文章华靡,逮于江左,弥复轻薄。洛阳后进,祖述未已。相公柄人轨物,君职典文房,宜制此表,以革前弊。”庆操笔立成,辞兼文质。绰读而笑曰:“枳橘犹自可移,况才子也!”

 

  寻以本官领雍州别驾。广陵王欣,魏之懿亲。其甥孟氏,屡为凶横。或有告其盗牛。庆捕得实,趣令就禁。孟氏殊无惧容,乃谓庆曰:“若加以桎梏,后独何以脱之?”欣亦遣使辨其无罪。孟氏由此益骄。庆乃大集僚吏,盛言孟氏倚权侵虐之状。言毕,令笞杀之。此后贵戚敛手。

 

  有贾人持金二十斤诣京师,寄人居止。每欲出行,常自执管钥。无何,缄闭不异而并失之。谓主人所窃。郡县讯问,主人自诬服。庆疑之,乃召问贾人曰:“卿钥恒置何处?”对曰:“恒自带之。”庆曰:“颇与人同宿乎?”曰:“无。”“与同饮乎?”曰:“日者曾与一沙门再度酣宴,醉而昼寝。”庆曰:“沙门乃真盗耳。”即遣捕沙门,乃怀金逃匿。后捕得,尽获所失金。十二年,改三十六曹为十二部,以庆为计部郎中,别驾如故。

 

  又有胡家被劫,郡县按察,莫知贼所,邻近被囚者甚多。庆以贼是乌合,可以诈求之。乃作匿名书,多榜官门曰:“我等共劫胡家,徒侣混杂,终恐泄露。今欲首伏,惧不免诛。若听先首免罪,便欲来告。”庆乃复施免罪之牒。居二日,广陵王欣家奴面缚自告牒下,因此尽获党与。庆之守正明察,皆此类也。每叹曰:“或于公断狱无私,辟高门以待封。傥斯言有验,吾其庶几乎。”封清河县男,除尚书左丞,摄计部。

 

  周文尝怒安定国臣王茂,将杀之,而非其罪。朝臣咸知,而莫敢谏。庆乃进争之。周文逾怒曰:“卿若明其无罪,亦须坐之。”乃执庆于前。庆辞气不挠,抗声曰:“窃闻君有不达者为不明。臣有不争者为不忠。庆谨竭愚诚,实不敢爱死,但惧公为不明之君耳。”周文乃悟而赦茂,已不及矣。周文默然。明日,谓庆曰:“吾不用卿言,遂令王茂冤死。可赐茂家钱帛,以旌吾过。”寻进爵为子。庆威仪端肃,枢机明辩。周文每发号令,常使庆宣之。天性抗直,无所回避。周文亦以此深委仗焉。恭帝初,进位骠骑大将军、开府仪同三司、尚书右仆射,转左仆射,领著作。六官建,拜司会中大夫。

 

  周孝闵帝践祚,赐姓宇文氏,进爵平齐县公。晋公护初执政,欲引为腹心。庆辞之,颇忤旨。又与杨宽有隙,及宽参知政事,庆遂见疏忌,出为万州刺史。明帝寻悟,留为雍州别驾,领京兆尹。武成二年,除宜州刺史。庆自为郎,迄为司会,府库仓储,并其职也。及在宜州,宽为小冢宰,乃囚庆故吏,求其罪失。案验积六十余日,吏或有死于狱者,终无所言,唯得乘锦数匹。时人服其廉慎。又入为司会。

 

  先是,庆兄桧为魏兴郡守,为贼黄众宝所害。桧子三人皆幼弱,庆抚养甚笃。后众宝归朝,朝廷待以优礼。居数年,桧次子雄亮白日手刃众宝于长安城中。晋公护闻而大怒,执庆诸子侄皆囚之,让庆擅杀人。对曰:“庆闻父母之雠不同天,昆弟之雠不同国。明公以孝临天下,何乃责于此乎?”护逾怒,庆辞色无屈,竟以俱免。卒。赠鄜、绥、丹三州刺史,谥曰景。子机嗣。

 

  机字匡时。伟容仪,有器局,颇涉经史。年十九,周武帝时为鲁公,引为记室。及帝嗣位,累迁太子宫尹,封平齐县公。宣帝时,为御正上大夫。机见帝失德,屡谏不听,恐祸及己,托于郑译,求出,拜华州刺史。及隋文帝作相,征还京师。时周代旧臣皆劝禅让,机独义形于色,无所陈请。俄拜卫州刺史。及践祚,进爵建安郡公,征为纳言。机性宽简,有雅望,当近侍,无所损益。又好饮酒,不亲细务。数年,出为华州刺史,奉诏每月朝见。寻转冀州刺史。后征入朝,以其子述尚兰陵公主,礼遇益隆。初,机在周,与族人文城公昂俱历显要,及此,昂、机并为外职。杨素时为纳言,方用事,因上赐宴,素戏曰:“二柳俱摧,孤杨独耸。”坐者欢笑,机竟无言。未几还州。前后作守,俱称宽惠。后以征还,卒于家。赠大将军、青州刺史,谥曰简。子述嗣。

 

  述字业隆。性明敏,有干略,颇涉文艺。以父荫为太子亲卫。后以尚主故,拜开府仪同三司、内史侍郎。上于诸婿中特见宠遇。岁余,判兵部尚书事。父艰去职。未几,起摄给事黄门侍郎事,袭爵建安郡公。

 

  仁寿中,判吏部尚书事。述虽职务修理,为当时所称,然不达大体,暴于驭下,又怙宠骄豪,无所降屈。杨素时方贵重,朝臣莫不詟惮,述每陵侮之,数于上前面折素短。判事有不合,素意或令述改,辄谓将命者曰:“语仆射,道尚书不肯。”素由是衔之。俄而杨素被疏忌,不知省事。述任寄逾重,拜兵部尚书,参掌机密。述自以无功可纪,过叨匪服,抗表陈让。上许之,命摄兵部尚书。

 

  上于仁寿宫寝疾,述与杨素、黄门侍郎元岩等侍疾宫中。时皇太子无礼于陈贵人,上知之,大怒,令述召房陵王。述与元岩出外作敕书。杨素见之,与皇太子谋,矫诏执述、岩属吏。及炀帝嗣位,述坐除名。公主请与同徙,帝不听。述在龙川数年,复徙宁越,遇瘴疠死。

 

  机弟弘,字匡道。少聪颖,工草隶,博涉群书,辞采雅赡。与弘农杨素为莫逆交。解巾中外府记室。建德初,除内史上士。历小宫尹、御正上士。陈遣王偃人来聘,武帝令弘劳之。偃人谓弘曰:“来日至蓝田,正逢滋水暴长,所赉国信,溺而从流。今所进,假之从吏。请勒下流人见为寻此物。”弘曰:“昔淳于之献空笼,前史称以为美。足下假物而进,讵是陈君命乎?”偃人惭不能对。武帝闻而嘉之,尽以偃人所进物赐弘,仍令报聘。占对敏捷,见称于时。后卒于御正下大夫。赠晋州刺史。杨素诔之曰:“山阳王弼,风流长逝;颍川荀粲,零落无时。修竹夹池,永绝梁园之赋;长杨映沼,无复洛川之文。”其为士友所痛惜如此。有文集行于世。

 

  弘弟旦,字匡德。工骑射,颇涉书籍。仕周,位兵部下大夫。以行军长史从梁睿讨王谦,以功授仪同三司。开皇元年,加开府,封新城县男,授掌设骠骑。历罗、淅、鲁三州刺史,并有能名。大业初,拜龙川太守。郡人居山洞,好相攻击。旦为开设学校,大变其风。帝闻,下诏褒美之。征为太常少卿,摄判黄门侍郎事。卒。

 

  子燮,官至河内郡掾。

 

  旦弟肃,字匡仁。少聪敏,闲于占对。仕周,位宣纳上士。隋文帝作相,引为宾曹参军。开皇初,授太子洗马。陈使谢泉来聘,以才学见称,诏肃宴接,时论称其华辩。历太子内舍人,迁太子仆。太子废,坐除名。大业中,帝与段达语及庶人罪恶。达云:“柳肃在宫,大见疏斥。”帝问其故。答曰:“学士刘臻尝进章仇太翼宫中,为巫蛊事。肃知而谏曰:‘殿下位当储贰,戒在不孝,无患见疑。刘臻书生,鼓摇唇舌,适足以相诖误。愿勿纳之。’庶人不怿,他日,谓臻曰:‘汝何漏泄,使柳肃知之,令面折我!’自是后,言皆不用。”帝曰:“肃横除名。”乃召守礼部侍郎。坐事免。后守工部侍郎,大见亲任,每幸辽东,常委于涿郡留守。卒官。

 

  机从子謇之,字公正。父蔡年,周顺州刺史。謇之身长七尺五寸,仪容甚伟,风神爽亮,进止可观。为童儿时,周齐王宪遇之于途,异而与语,大奇之,因奏为国子生。以明经擢第,拜宫师中士,转守庙下士。武帝有事太庙,謇之读祝文,音韵清雅,观者属目。帝善之,擢为宣纳上士。开皇初,拜通事舍人,寻迁内史舍人。历兵部、司勋二曹侍郎。朝廷以謇之雅望,善谈谑,又饮酒至一石不乱,由是,每梁陈使至,辄令接对。迁光禄少卿。出入十余年,每参掌敷奏。

 

  会吐谷浑来降,朝廷以宗女光化公主妻之,以謇之兼散骑常侍,送公主于西域。及突厥启人可汗求和亲,复令謇之送义成公主于突厥。前后使二国,得赠马二千余匹,杂物称是,皆散之宗族,家无余财。出为肃、息二州刺史,俱有惠政。炀帝践祚,复拜光禄。大业初,启人可汗自以内附,遂畜牧于定襄、马邑间。帝使謇之谕令出塞。还,拜黄门侍郎。

 

  时元德太子初薨,朝野注望,以齐王当立。帝方重王府之选,拜为齐王长史。帝法服临轩,命齐王立于西朝堂,遣吏部尚书牛弘、内史令杨约、左卫大将军宇文述等从殿廷引謇之诣齐王所,西面立。弘宣敕谓齐王曰:“我出蕃之初,时年十二。先帝立我于西朝堂,乃令高颎、虞庆则、元旻等从内送王子相于我。诫我曰:‘以汝未更世事,令子相作辅于汝,事无大小,皆可委之。无得昵近小人,疏远子相。若从我言者,有益于社稷,成立汝名行;如不用此言,唯国及身,败无日矣。’吾受敕,奉以周旋,不敢失坠。微子相之力,吾几无今日矣。若与謇之从事,一如子相也。”又敕謇之曰:“今以卿作辅于齐,副朕所望。若齐王德业修备,富贵自当锺卿一门。若有不善,罪亦相及。”时齐王擅宠,乔令则之徒,深见昵狎,謇之知其非,不能匡正。及王得罪,謇之竟坐除名。及帝幸辽东,召检校燕郡事。帝班师至燕郡,坐供顿不给,配戍岭南,卒于洭口。子威明。

 

  论曰:高氏藉四胡之势,跨有山东,周文承二将之余,创基关右,似商、周之不敌,若汉、楚之争雄。又连官渡之兵,未定鸿沟之约。虽弘农、沙苑,齐卒先奔;而河桥、北芒,周师桡败。于是竞图进取,各务兵戈,齐谓兼并有余,周则自守不足。韦孝宽奇材异度,纬武经文,居要害之地,受干城之托。东人怙恃其众,悉力来攻,将欲酾酒未央,饮马清渭。孝宽乃冯兹雉堞,抗彼仇雠,事甚析骸,势危负户,终能奋其智勇,应变无方,城守六旬,竟摧大敌。齐人既焚营宵遁,高氏遂愤恚而殂。虽即墨破燕,晋阳存赵,何以能尚?若使平阳不守,邺城无众人之师;玉壁启关,函谷失封泥之固。斯岂一城之得丧,实亦二国之兴亡者欤。韦敻陷不负人,贞不绝俗,怡神坟籍,养素丘园,哀乐无以动其心,名利不足干其虑,确乎不拔,实近代之高人也。明帝比诸园、绮,岂徒然哉!世康风神雅量,一代称伟,簪缨人物,见重京华。瑱素望高风,亦云美矣。柳虬兄弟,雅道是基,并能誉重搢绅,岂虚至也。庆束带立朝,匪躬是蹈,莅官从政,清白著美。至于畏避权宠,违忤宰臣,虽取诎于一时,实获申于千载矣。机立身行已,本以宽雅流誉,至于登朝正色,可谓不违直道。虽陵谷迁贸,终以雅正自居,古所谓以道事人,斯之谓矣。述虽干略见称,终乃败于骄宠,惜矣。